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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学拼音再识字是个错误
作者:蒋建华 来源:《中国教育报》
语文教学究竟应从直接认读汉字开始,还是应从学拉丁化的汉语拼音字母开始,在小学语文界长期存在着不同看法,多年从事课程改革的老教育工作者邵宗傑(曾任浙江省教委主任、浙江省人大常委)和游铭钧(曾任原国家教委基础教育司副司长、国家教委基础教育课程教材研究中心主任)认为:语文教学应从认识汉字开始,并为此专门约见了记者。希望就这一问题展开讨论,从而澄清长期主导小学语文教学中的一些观念。
先学拼音再识字我们反对
邵宗傑:在西学东渐和中国人学西方的过程中,民族虚无主义泛滥,“拿来主义”盛行,在语文教学中,受汉字“难学”、“落后”、“必亡”和走拉丁化道路等主张的干扰和影响,对注音符号特别是拉丁化拼音字母情有独钟,其突出表现之一,就是一反两千余年行之有效的传统,语文教学不再以教识汉字为起点和基石。
游铭钧:倡导者以为识汉字难,学了注音字母,特别是拉丁化的拼音符号以后,可以解决识字难的问题。
记者:这么说,两位是旗帜鲜明地反对从拼音入手学习汉字了?那么现在有人倡导小学生可以用“拼音文字”作同音替代,还引导他们阅读纯拼音字母组成的文章和报纸。你们对此有何评价?
邵宗傑:这种做法,容易让儿童养成不认真写汉字,以及同音替代、随便写错别字的不良习惯;对于在中华民族的年轻一代中,养成对于书写规范汉字的严肃态度,是不利的;对于培养他们对祖国文字的热爱,也有某种消极作用。
记者: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是中小学语文教学的重要任务之一。那么应怎样教儿童学说普通话呢?有人认为,必须学了汉语拼音儿童才能学说普通话,或者说,这是最有效的途径。
游铭钧:不是的,教学和推广普通话的办法和途径甚多,并非只有一条路。不过有的路走起来,事半而功倍,有的则事倍而功半,关键要看它是否符合儿童学说话的规律。
邵宗傑:教儿童学说普通话的效率高低,取决于教法是否符合他们学说话的规律。世界上不会有这样“聪明”的母亲,先教孩子一个一个的音素,学会说一个一个声母、韵母的发音,然后教他如何拼。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母亲,总是一个词、乃至整句话,让她的孩子反复地模仿着“呀呀学语”的。
游铭钧:其实,儿童是学说话的“天才”,只要生活在讲普通话的人群、或某一种口头语言的环境之中,时间短的一个星期、十天时间,就会有“初成”,特别是成人学习最感困难的那个“腔”、“调”和“味”,就出来了。他们学习的效率为什么这样高,除了年龄因素以外,关键是语言的环境和氛围,靠的是两条:“模仿”和“练习”。没有好的模仿对象,不开口练习,光学道理,是学不会说任何一种语言的。
记者:通过比喻,形象地说明了你们的理由,你们这些理由有没有实验的支撑呢?
邵宗傑:南北各地许多“幼儿听读游戏识字法”的实验都证明,让幼儿园的小朋友听着录音带上琅琅上口的韵文,边听边说,边玩边学,在游戏中识字,在游戏中学说普通话,一天20分钟,20天左右,就是南方方言区的孩子,其普通话也可取得相当成绩。浙江城乡的许多幼儿园参加了这个实验,几年的实践也取得了同样的结果。方言地区的广大农村,小学教师本身的普通话往往说得不那么准,虽然花了很多时间来学习汉语拼音方案,师生们也作了很大努力,但是,儿童的普通话往往还说不好,因为他们没有好的模仿对象,又缺乏实际的练习。
游铭钧:实践表明,不先学汉语拼音,并不妨碍儿童学说普通话,这不是他们学习普通话最关键的环节。如果是在初步学了普通话和认识了一定数量的汉字以后,再学习汉语拼音,有利于正音和继续提高,而且学习的时间和精力都可大为节省。儿童不会学得这样苦,教师也不会教得这样苦了。我们为什么非要花这么大的力气,舍易就难,去走冤枉路。先学汉语拼音再学普通话,并不是“捷径”,而是一个“误区”。
先学拼音再识字是个错误
邵宗傑:在识字教学中,老师的教就是学生识字的“拐棍”。现在绕上一个大弯:先教拼音,让拼音字母成为“拐棍”,以此为“中介”帮儿童识字。对儿童识字来说,这个弯绕得值吗?近二十年来,多个直接教儿童识字的实验,都表明无论是教师的教,还是学生的学,都没有像教学拉丁化的拼音字母那么吃力,而且识字速度和教学质量明显提高。仅仅把教学汉语拼音方案推迟一二年,把直接教汉字提前,就会起很好的效果。
记者:为什么会这样呢?有没有学理上的依据,比如心理学的依据、文字学的依据。
游铭钧:许多心理学实验和无数教学实际经验都告诉人们:有意义的图形容易识记,无意义的图形难于识记;特征显著的形象容易识记,特征不明显的形象难于识记;差别大的对象容易辨认和记忆,相似对象的辨认和记忆不仅难度大,而且是大脑的沉重负担。
方块汉字,远比无意义的、相似处很多的拉丁字母容易辨认和识记。作为表音的拉丁字母,它的形不仅与义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系,而且与所表的音之间的联系,也是一种人为的、随意的、外加的和偶然的联系,而汉字的形不仅标音,而且与义之间有直接的、更深刻的联系。所以,儿童在识记它们时,其难易自然极为不同。
邵宗傑:直接教学汉字的优势,还因为单个的汉字可编成为琅琅上口、又富有儿童情趣的课文,和强记死背那些本身并无意义、相互间全无内在联系的拉丁符号,完全是两种情趣、两种氛围,自然也就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不仅是学习的效率不同,而且在儿童情趣培育上也不一样。
游铭钧:对高高兴兴上学来的儿童来说,六十课时的拼音字母,如果算不上如同当头棒喝的“五百杀威棍”,也是浇向小脑袋的一盆凉水,使其刚入学便萌生读书枯燥、读书太苦之感受。绕着大弯的识字教学模式,大有舍易就难、错把“误区”当“捷径”之嫌。
记者:现在,儿童一入学,最先遇到的是汉语拼音,每天接触的是拼音字母,抄写的是拉丁符号,对那些出娘胎来第一次握笔的孩子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邵宗傑:在耳濡目染和抄(描)写拉丁字母中,足以在“执笔方法、写字姿势”和“各种笔画、结构的书写方法”上形成习惯,但是,这并不是书写汉字的正确姿势和方法。抄写拉丁字母所养成的习惯,不仅会严重地干扰儿童掌握汉字各种笔画、结构的正确书写方法,而且还严重影响“执笔方法、写字姿势”等良好习惯的养成,这是以学习拼音取代汉字做学语文起点所造成的“误区”,或者说“陷阱”。
记者:为什么说这是以学习拼音取代汉字做学语文起点所造成的“误区”,或者说“陷阱”呢?
游铭钧:语文教学的任务之一,是要教学生“学会正确的执笔方法、写字姿势,把字写得正确、端正,有一定的速度,行款整齐、纸面干净,并注意爱惜文具,养成良好习惯”。众所周知,要养成习惯不容易,要改变已形成的习惯并建立新的习惯,更不容易。尤其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好似“第二天性”,要用新习惯代替它,更是难中难了。
邵宗傑:汉字的书写,要求横平竖直转折有楞角,运笔有轻重快慢之别,构字讲间架,要求重心平稳和中心对称,既舒展大方又有向心的凝聚力,还讲究布局谋篇,等等;抄写拉丁字母,用的全是画斜的弧线,运笔无轻重快慢的区别。书写汉字和抄写拉丁字母,截然不同。
游铭钧:长期以来存在一个有影响的观念:汉字教学一直是语文教学的一个重点和难点。是重点,因为学好汉字是学习语文的基础;是难点,因为汉字不是字母文字。说是重点,这符合实际,原因分析得也正确;说难点,是因为汉字不是拼音文字,这个断言不能令人信服。我们认为,教儿童识汉字难不难,并不决定于是不是拼音的字母文字,关键在识字教学是否符合汉字本身的特点,以及儿童的年龄特点和认识规律。
邵宗傑:与汉语相适应的汉字,是当今世界存在持续时间最长、使用人数最多的文字,它方块、拼形,具有以形表意的特点,这是与汉语的同音语素居多的情况相应的。如果把汉字改为拼音文字,这么多的同音字,不知会混乱到何等地步,这是汉字发展成为单音节的、拼形、表意的方块的根本原因,既符合汉语的语法和声韵的规律,又使其能够精确地区别意义。面对同一汉字,十几亿的现代华人,也许会念出数十、甚至上百个音,加上亿万先人,不知还会有多少读音,但这并不会妨碍相互沟通,因为这个形所表达的义,大家的理解却是相同的,不会发生误解。
小学语文教学从认汉字开始
邵宗傑:汉字,是汉语文的“细胞”和“基石”。研究、了解汉语文的特点和规律,需从研究、了解汉字入手。学习汉语文,首先需认识汉字;教语文的,应从教人识汉字开始;中国儿童上学,不管要学多少课程,首先需从认读这一个个单音节的、拼形、表意的方块汉字开始。
记者:在我国曾经有将近一个世纪的长时期里,说汉字难学、落后、必亡,拼音文字先进、科学,拉丁化是人类文字发展的共同方向等主张,十分流行。甚至在那些站在历史潮流前列、引领着社会前进的人们中,也有不少受到其影响,误认为汉字拼音化是识字、扫盲和普及教育、开发民智的捷径。
邵宗傑:所谓“表意的汉字难学,表音文字最便于人们学习和使用”之说,并不符合实际,这是一个“众口铄金”造成的“冤案”。汉语文虽然是世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文字,但是以国家为单位来看,绝大多数国家用的是拼音文字,汉语文成了“少数派”。千百年所形成的民族文化和民族心理特点,使西方人见了表意的方块汉字,难免不“晕头转向”,大叫困难。对我们来说,遇到那“长龙拼合式”的表音文字,学起来又何来容易?
游铭钧:试看我们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为学外语,花了多少时间!学有所成、能用者占得几成?大学生,学外语占了他们多少学习时间!我们的研究生,无论硕士生还是博士生,他们又花了多少时间在学外语上!这能说明表音的拼音文字易学吗!
邵宗傑:似乎西方什么都好,迷信西方学者说的就是真理,“既然他们说汉字难学,那汉字就一定真是难学的了”,不但信以为真,而且把学习注音符号,特别是拉丁化的拼音字母作为识字、作文的捷径,并由此把中小学的语文教学,特别是识字教学引向一个个误区。现在该是彻底破除这个迷信,“平反冤案”,从这一个个“误区”走出来,把语文教学的效率再提高一个台阶的时候了。
记者:讨论当前如何进一步深化语文教学改革,尽快提高语文教学的质量,迫切需要认真总结、发掘、继承和发展古代语文教学经验。能否介绍一下你们对古代语文教学特别是识字教学的理解。
游铭钧:从秦的《苍颉篇》到清的《文字蒙求》,反映了我们的先人在教育年轻一代学习、掌握汉字的宝贵经验。主要包括:(1)儿童直接认读汉字,然后紧接着就是读“经典”,读经中进一步识字。(2)以句子短而整齐,平仄互对,琅琅上口的韵文为入门的识字课本。(3)着重于朗诵、多读、多背,强调读熟、背熟,对文理则“不求甚解”,让儿童在反复诵读中自去体味。(4)只教识字,在时间、空间和内容上把读、写、用(作文)分离开来,不求同时、同步、同内容。
邵宗傑:近十几年来,人们又纷纷提供了诸如辽宁姜兆臣的“韵语识字”,天津教科院的“锦屏幼儿听读游戏识字”等许多新鲜经验。把一个一个单音节的方块汉字,编成句子短而平仄互对、琅琅上口的韵文,让儿童熟读背诵,就能使识字教学的效率大为提高。
记者:人在出生时就拥有一块由遗传赐予的作为自然物的人脑,但它只是璞还不是玉,需要切磋琢磨才能成为玉。它只是自然物的脑,还不是人脑。
邵宗傑:新生儿如果不生存于使他成为人的环境中,受到使他成为人的教育,不要多少年,这个自然物的大脑,就再也不能发育成为真正的人脑,他也不能长成为真正的人,社会的人。世间的狼孩、猪孩等等的例子都说明这一点。
不同的语言环境对于人脑的发育不可避免地将带来不同的影响,全世界的语言归纳起来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方块、表意文字为特征的汉藏语系,另—类是以字母拼音的表音文字为特征的印欧语系。这两者对于人脑的发展和意识的形成都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两者又有不同,具有自己的特殊性,个体在这样不同的文化背景中生活,大脑在这样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发育,在机能上会有所不同。
记者:是否可以和应当在开始教识字时,只在游戏中模仿着念,而且把写和认分开来,写放在第二步教。
游铭钧:汉字对儿童来说,也是可以这样作为整体来认识和把握的,可以不管其细节,而书写汉字则有待于手的小肌肉的发育和大脑对于手指精细动作控制能力的发展。先认字,后学写字。在四五岁时就边游戏边认字,在游戏中识汉字,把教写字推迟到六七岁再开始,我国自古以来的传统的蒙学,不就是如此的吗!
邵宗傑:心理学实验也表明,大脑的视觉记忆能力是很强的,因为它是把一个完整的视觉表象作为一个单位来处理,所能容纳的信息量是十分惊人的。汉字的方块平面空间结构很容易在大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视觉表象,成为语音和语义的有效载体。忽视汉字的这个根本特点,把音作为主要东西,是识字教学的一个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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